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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满杯的红酒,自顾万生头发往下滴落。他万万没想到,顾维安竟然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他的面子,一张脸顿时沉下来。

    更令顾万生难堪的是顾维安的一句话,他低头,发现果真没有拉好。

    只拉到一半,衬着里面的紫色内裤,格外明显。

    方才的“快餐”过于刺激,以至于他竟忽略如此明显的事情。

    而顾维安当中浇他一头一身红酒这件事,更是迅速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要知道,顾维安和顾万生不合不是什么秘密,但两人在公众场合下第一次撕破脸,还是第一次。

    如今各色目光齐聚他身,顾万生愈发尴尬不已,挪了几步,抽出纸巾,缓慢地擦拭着脸上、衣服上的红酒痕迹。

    饶是再仔细也没有用处,那些红酒都已经渗入衣服当中去了。他今日穿的还是件白衬衫,映照着红酒的痕迹,愈发显眼。

    顾万生颊边的肉颤了颤。

    他不能在这种场合下和顾维安真的对上。

    “目无尊长?”顾万生盯着顾维安的脸,“果真是没有父母教养,一点儿规矩都不懂。”

    白栀脑子里的弦啪嗒一声炸裂了。

    这种人还故意刺激顾维安?拿父母说事算什么?

    这个老畜生在这里说什么屁话?

    他有什么资格辱骂顾维安?

    白栀按着顾维安的胳膊,圆眼瞪着顾万生,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:“请问您今天出门时是忘了带脑子吗?这种话是您用直肠思考说出来的?从刚刚就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,我敬您没几年就要躺进棺材了不和您计较,您却反而咄咄逼人满口喷粪,您自己好好想想,刚刚说的那些是人能听的话吗?”

    顾维安没有阻止白栀骂人,他只是默不作声将白栀轻轻拉到自己身后。

    他捏住白栀的手掌心,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。

    一个安抚的动作。

    白栀眼睛泛红,她真切地被顾万生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到了。

    他怎么配?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?

    若非顾维安父母意外去世,那时顾维安年纪尚幼,他顾万生怎么可能会假借抚养顾清平的名义拿走一半家产?

    顾万生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仰仗于顾维安父母留下的遗产,非但不知道羞愧,如今还说这些屁话。

    她呼吸急促,气到头晕脑胀,几乎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顾维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,转身,将她头按在自己怀中:“好了好了,放松,深呼吸,听话,没事。”

    白栀死死地揪住他的衬衣。

    她不是难过,只是愤怒。

    顾万生看着她这幅模样,刚准备开口,忽而助理急促走来,脸色很差:“先生,关于下午网络上的那些谣言,董事会那边要求您给个说法——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助理看到顾维安,愣住,剩下的话都闷在肚子中。

    顾万生表情有微妙的变化。

    关于他的那些事情,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们都知道。他顾万生流连花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,一直以来相安无事,井水不犯河水,怎么今日突然闹起来了?

    他直觉这和顾维安有关系,临行前,看顾维安的目光阴冷。

    顾维安没有看他,他轻轻地拍着白栀的背。

    在顾万生走的时候,顾维安才冷静开口:“提醒你一句,再有下次,你如今的那个未成形的儿子也保不住。”

    顾万生步伐一顿。

    这的确是他的死穴。

    顾万生没有回头,沉着脸往前走。

    走出好几步远,顾万生才叫旁边的助理,问他:“小王,你看维安的这个妻子像谁?”

    小王想了想,有些犯难:“先生,我看她眼睛有点像张小姐,也有点像苏小姐,说话时和林小姐差不多,单单看身材的话,更像您夫人……”

    话说到后面,声音越来越低。

    他看到顾万生脸色沉沉。

    顾万生抬头,看了看天空,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“这生气时的语气,神态,简直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直到上了顾维安的车,白栀的怒意还没有平息。

    已然恢复的教养和理智令她不会再骂顾万生,可一想到那个人恶心的面容神态,白栀就抑制不住的有些反胃。

    顾维安建议:“请个假吧。”

    白栀没有拒绝,成功拿下项目后,她还没有好好休息。

    前几天熬夜看资料准备提案,着实令她有些吃不消。

    邓崎痛快地批了一天半的假期。

    经过林念白那一回事,邓崎和白栀的关系反倒和缓了许多。也不清楚邓崎是真想开了,还是怎样。

    白栀窝在车里,从微博、豆瓣、知乎上挨个儿搜了一遍,才终于搜到了点方才顾万生助理所说的“传闻”。

    原来是一个女孩,在微博上控告顾万生性、侵。

    微博是上午发的,她自称刚刚大学毕业,去世安集团下的一个酒店面试。不知为何,最后接待她的却是顾万生。

    女孩紧张不已,起初还有些雀跃,以为工作稳了。当顾万生提出要请她吃饭时,她也没意识到不对劲。

    那些饭食中有什么东西,她并不清楚。清醒过来后,只有剧烈疼痛的身体和空旷的房间。

    顾万生准备的太过充分,又是在自家酒店作案,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。

    □□,毛发,甚至皮屑。

    都没有,干干净净,那房间的东西全部都被换过了。

    女孩诉求无门,没有丝毫证据,只能悲愤在微博上揭露。但这个词条很快被撤,相关超话被炸,顾万生直接动用公关,发了疯的删帖,企图把事情压下去。

    饶是如此,世安集团的股价仍旧往下跌了些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白栀看完其他平台上的“漏网之鱼”,激愤更甚。

    她转脸,直截了当地问顾维安:“我能帮她吗?”

    她的眼睛很明亮,一如此刻外面的天空。

    就是这样藏不住事的性格,爱憎分明,一切情绪都展露出来。

    顾维安言简意骇:“正在找证据。”

    无凭无证,只靠一面之词肯定不行。

    而顾万生作案地点多是在他旗下的酒店,再加上他时间短,动作迅速,或许还请教了做鉴定的专业人士,没有给那女孩留下丝毫能充当证据的东西。

    女孩全身上下包括深处都得到了彻底而完全的清洗,提取不到丝毫的dna。

    取证尤为困难。

    白栀有一点不太理解:“你想帮她的话,为什么没有好好地利用这次舆论呢?只要声音足够大,一定能够引起相关部门的注意。”

    她总有这么多乐观的念头,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,不知道其中纠葛。

    顾维安不愿告诉她残酷的真相。

    顾万生买通了不少人,就眼下这点舆论,还远远不够撼动他根基。

    顾维安只告诉她一半:“顾万生越是压消息,越容易容易激起民愤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现在还不到火候。”

    白栀低头,戳了戳那条消息,喃喃低语:“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好端端活着。”

    好人不长命,祸害遗万年。

    世道怎能如此,怎会如此。

    白栀看着那些了无痕迹、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台,看着刚刚还在看的贴子转眼就点不进去,被整个删掉。先前她听人闲谈时提起,资本对人的侵害——当资本控制平台,人们只能看到资本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,只能从他们提供的选项中作出选择。

    如今,白栀是真切体验到了。

    她说:“为何这些媒体一点儿良心都没有?这样的事情,他们怎么敢帮着罪人一起压消息?他们没有良心吗?”

    顾维安若有似无地笑了下:“资本家不会有良心。”

    白栀意识到了什么,忽而问:“那你呢?”

    顾维安坦然:“我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白栀不喜欢他这么说,她潜意识中仍旧认为顾维安和旁人不同。

    她说:“钱没的话,还能赚,要是良心没了——”

    “会赚的更多,”顾维安看白栀,轻叹,“我终于发现你工作时候的不同了。”

    白栀愕然: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去君白,是把自己当作一名员工,而非酒店的未来主人。”

    白栀糊涂了:“这有什么不好吗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不好,”顾维安揉揉她的头发,在白栀的抗议声中收回手,“年纪小,的确有年纪小的好处。”

    白栀抱怨:“你说的就像我还是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她愣了愣。

    以前她也这么指控过顾维安。

    虽然说被他当作后辈一样宠爱的确十分甜蜜,可白栀想要得到更加公平的对待。

    她希望在他眼中,她是一个独立且完整的人格,是自由的。

    就像她最爱的那首诗,《致橡树》——

    “我们分担寒潮、风雷、霹雳;

    我们共享雾霭、流岚、虹霓。

    仿佛永远分离,

    却又终身相依。”

    白栀不想要依托别人的高枝生活,不想做凌霄花,她想做木棉,能够与橡树并肩站在一起的木棉——

    “你有你的铜枝铁干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我红硕的花朵。”

    白栀看着顾维安,重申一遍:“别再把我当小孩了。”

    顾维安漫不经心地揉皱她的头发:“再大也是我的小朋友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白锦宁打了两遍电话,要白栀和顾维安一同回家。

    白栀不想回去。

    她隐约起了抗拒心理,总觉着妈妈怀孕后,什么都起了微妙的变化。

    这个突然造访的孩子就像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,蛮横无理地占据了她的生活。白栀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,以后会长得像谁,会是什么样的性格。

    她都不在乎。

    白栀不想要这个弟弟or妹妹,她接受不了。

    和顾维安一同回父母家时,白栀忽然问:“顾维安,父母都是天生爱孩子的吗?”

    “或许不是,”顾维安回答她,“倒是孩子天生爱父母。”

    抵家之后,白锦宁仍旧试图和白栀谈心。

    她换下高跟鞋,换上舒适的平底鞋。裙子也改了模样,从以往的修身合体变成宽松款。

    这孩子还没有显怀,白锦宁已然早早地做好迎接它的充分准备。

    白栀眼前忍不住又蹦哒出父亲昨日发的朋友圈,那个漂亮温馨的儿童房。

    白锦宁看着白栀闷闷不乐的模样,朝她伸出手:“栀子,过来,坐这里。”

    白栀沉默两秒,才勉强走过去,坐在她旁侧。

    白锦宁拉起女儿的手,才发现白栀此刻的手掌心冰凉。

    这个认知令白锦宁心中骤然一紧。

    前二十几载,她和林思谨只这么一个宝贝女儿。

    林思谨性格软和,对孩子格外纵容,为了防止栀子被溺爱坏,白锦宁不得不扮演起严母的角色,严格要求她。

    白栀也争气,且不论课外修读的那些才艺、社交技巧,也不提她的乖巧伶俐。

    单单说学习成绩,栀子一直名列前茅,虽然初中前期下滑严重,但随后便如打了鸡血般蹭蹭蹭上升。她参照父母意见,大学选了t大。刚入学时还私下里准备了好几份常青藤的申请资料,预备前往纽约就读——

    虽然不知为何,临近过年时她放弃了留学申请,但白锦宁仍旧视她为自己的骄傲。

    但是——

    现在情况仍旧不同。

    “我和你父亲都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,”白锦宁拉她的手,想要触碰自己的小腹,“你放心,我和你父亲对你的爱不会减少。”

    她说这话时也颇为内疚。

    白锦宁当然知道女儿的感受,也知道这次的确委屈了栀子,她以为可以从其他地方弥补。

    “无论你怎么说,我都不是唯一了,”白栀不肯摸,她把手缩回来,“人心是有限的,妈妈。无论你再怎么疼我,可它出生后,也会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白锦宁哑然。

    白栀说:“我只想当您唯一的孩子,您和父亲这样的举动让我十分难过。”

    林思谨和顾维安经过房间门口时,恰好听到这么一句。

    顾维安驻足。

    白栀没有哭,声音也很冷静,她如此平静地描述着自己的心情。

    林思谨摇了摇头,他没有敲这扇门,低声告诉顾维安:“今天让你过来,就是为了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他做了一个手势,示意顾维安跟着他去后面中详谈。

    绕过开满灿烂花朵的中庭,林思谨才说:“你也瞧见了,栀子就是这样的性格。她是被我们宠大的,今后我们也依旧会宠着她,这个孩子影响不到我们对她的疼爱。我知道我和她母亲这件事情上做的不对,但这毕竟是意外。你也是男人,倘若如今怀孕的是栀子,估计你也会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顾维安却给出一个意外的答案:“林伯父,我不会。”

    林思谨猛然驻足。

    他盯着顾维安的眼睛,从这个年轻人脸上,林思谨看不出他的想法。

    林思谨极缓慢地开口:“我想让你劝劝栀子,留下这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认为你们将孩子生下来是个愚蠢的决定,”顾维安坦言,“就我所知,林伯父,您和伯母都已经近50岁了吧?恕我直言,您二位这个年纪并不适合继续生养孩子。”

    林思谨沉默了。

    中庭卷着微凉的风过来,灰色的衬衣衬着顾维安容色清俊,眼底是化不开的冰,遮盖住他所有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生育本身就是严重消耗女性健康的行为,”顾维安缓声说,“高龄产妇的风险更高,需要我为您举例吗?贫血,心脏问题、患癌机率大幅度增加。更何况,介于两位如今的年龄,这孩子的健康与否也无法保证,畸形、先天性智力缺陷,都有可能。”

    林思谨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概率问题。

    “损耗自己妻子的生命,要她承担如此高的风险去生育一个极大可能不健康的孩子,”顾维安逼近林思谨,“还会因此严重伤害栀子的心,您认为这样值得吗?”

    林思谨后退两步。

    他当然知道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

    林思谨有些动摇。

    尤其是后面那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