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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近傍晚,天色已然昏黑下来,风夹着沙与雪席卷而至,在默然矗立的风化砂石林中穿梭,发出阵阵犹如鬼哭狼嚎般的声音。这一片荒芜的砂石地,被当地人敬畏地称之为“鬼域”。由于唯恐触怒荒漠中的鬼神,向来甚少人经过。然而,此时却有马蹄声响起,由疾而缓,渐行渐近。

    不多时,便见两骑出现在砂石林边缘。因着道路崎岖的缘故,两匹马跑得并不快,而且看着已经是十分疲倦了。谢琰轻轻地拍了拍马的脑袋,引得它发出低低的嘶鸣声:“也罢,就到此处罢。辛苦你们半日,也该让你们好好歇一歇了。”说着,他便带着李遐龄跳下马。

    李遐玉的动作稍有些迟缓,也翻身下马,温和地搂住马的脖颈:“去罢。”

    两匹马虽不是什么上等骏马,却也颇通人性。有些恋恋不舍地蹭了蹭这三位临时的主人之后,便漫步小跑着离开了此处。谢琰、李遐玉、李遐龄目送它们离去,而后便在砂石林中寻了个能遮蔽风沙的角落,依偎在一起取暖。

    谢琰有些懊恼道:“都怪我太大意了。早就该将这两匹马放走,不然也不会泄露咱们的行踪,让那群马贼追了上来。如今咱们慌不择路来到荒漠中,恐怕会迷失方向。最紧要的,便是早些寻着绿洲。”

    “阿兄不必自责。”李遐玉笑道,“咱们三人平安无事,便已经是大幸了。眼下马已经放走了,只要避过今夜,想来马贼也寻不着我们。我曾听阿爷说过,荒漠沙地十分危险,夜里恐怕更不该赶路。咱们且在此休整一晚再说罢。”

    “我正有此意。此处荒凉得紧,还是谨慎些为好。”谢琰回道。

    “我们有水袋,阿兄阿姊放心。”李遐龄拍了拍绑在身上的牛皮水囊,宽慰他们。水囊一共有四个,先前被那两个马贼挂在马的两侧,可谓是眼下最要紧、最实用之物了。而且,里头的水装得很满,应该足够他们支撑几日。至于其他物品,谢琰与李遐玉都没有取用,以防上头有什么特别的标记,不慎便会被马贼发现。

    荒漠中的夜晚实在太冷,无法生火的三个小家伙根本睡不着,只能一起活动腿脚。谢琰索性教李遐玉、李遐龄打拳,看他们有模有样地模仿他的动作,他心中的忧虑与愧疚也稍稍减轻了几分。

    又是一夜过去,谢琰背起昏昏欲睡的李遐龄,带着李遐玉往回走:“元娘,我仔细想过了,咱们还是回到草泽附近为好。一则可随时饮水,二则不至于过于容易迷失方向。贸然进入沙地,凭我们三人之力,恐怕只会有去无回。”

    “阿兄说得是,我也觉得应该离沙地远些。”李遐玉回首,看了一眼远方起伏延绵的金色沙地。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沙地,确实是夏州、灵州附近最可怕之处。她曾无数次听阿爷提过,自古以来行军打战,素来最不喜的便是沙地荒漠。偏偏这些地方又最容易迷失方向,一旦寻不着水源,数万大军熬不过几日便会全军覆没。当然,这片沙地因临近无定河,边缘地带遍布着水泽、绿洲、湖泊,尚且算不得什么。西域那片无边无际的沙地则更令人畏惧,据说只有知道该如何寻找绿洲的粟特行商,才敢在那些散落在沙漠中的西域诸城之间来往。

    三个孩子相互扶持,足足又走了一日,才堪堪来到这片荒漠边缘。

    因只带着粮食,并未来得及做成干粮,他们已经将近两日不曾进食了,眼下早便饿得头昏眼花。然而,尚未寻见绿洲,没有柴火和水便不能造饭,他们亦毫无办法。

    也不知走了多久,李遐玉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离了。她几乎无法思考,只能麻木地跟着谢琰一步一步往前行。而她的双腿早就已经感觉不到酸痛,仿佛完全不属于自己了。

    “元娘、玉郎,别睡。口渴了么?喝些水便是。咱们明天一定能找见绿洲,不必吝惜这些水。”“阿兄,我不渴。阿姊喝罢,你的嘴唇都裂开了。”

    李遐玉想要回应他们,张了张口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轻轻地握了握谢琰的手。谢琰立刻张开手掌,紧紧地将她冰冷的小手包裹起来:“元娘,打起精神,我一定将你们带回灵州去。再坚持片刻就好,说不得再走几步,咱们就能看见绿洲了。”

    为了转移她的注意,谢琰与李遐龄断断续续地说着话,音色越来越沙哑。李遐玉时而能听见他们正在说些年幼时的趣事,时而却像突然听不见任何声响。过了一阵,李遐龄似是累得狠了,便不再说话,只余下谢琰独自一人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或许,他们会死在这片荒漠中?李遐玉心中想着。

    “死”,一度曾经离他们太近。全凭着孙氏、威娘和部曲们以命换命,才让他们三人得以安然无恙。她原以为有阿爷阿娘的护佑,自己一定能够活下去,为父母报仇雪恨,照顾阿弟长大成人。却原来,“死”其实一直并未离开他们太远。

    她不甘心。

    她不想死。大仇未报,家业未振,怎么能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荒漠中?祖父祖母已经失去了阿爷阿娘,若是再失去他们,无人奉养膝下,晚年又该是如何凄凉?不错,她绝不能死!玉郎、谢琰也都不能死!!

    心中正在激烈挣扎间,李遐玉忽然听见谢琰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:“元娘!元娘醒醒!我们有救了!你看前方的火光!居然是一支驼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