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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代把总到哨官,足足降了两级,王朴见他不慕福贵,心里不免存了几分佩服,又打听得知这还是个情种,思量此辈不易痴心,多半也会有忠心,就允了所请。

    方播待在军中已有一些时日,早就听人议论王朴身边还有一个宠妾王雁,是个十分干练精明的女人,深受器重把持着神甲营的募兵大权,他便存了心思,女人都爱争宠,王雁与他的挚爱顾金丹之间难免会有好一番斗法,只要他在军中立功,升了官,拉起一支亲信人马来,想来王雁根深蒂固,必然不好对付,顾金丹不想吃亏,就会回头来拉拢他,依仗他的势力。

    “这一仗打不好,我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顾小姐。”这个念头充盈脑海,方播狼视虎顾,恶狠狠的盯着前方那片滚滚黄沙,他知道跟人拼命,首重气势,当先挫来敌锐气为要,念及此,便下令道:“集火射击最前那辆车。”

    传令毕,一通忙碌的操炮,腥红小旗猛然间向下一落,只听得发炮声连十响,十发弹丸倾泻而出,眼中那辆战车忽如蚱蜢腾空跃高一丈,连人带车旋转翻空而落,疑似轮子至少中了一炮,在空中散了架,残轮飞出去足足五丈远,又连翻带跳几个来回方休,至于车厢倒还完全,想必是车上有铁框加固,竟也没有毁烂,只是蔫蔫然已变了形状,拉车的四匹马被翻飞的车子一带,重重摔倒,一时起不来,看着还能动弹,但是马只要断了腿,就会不住地挣扎,伤口处不能愈合,血管早晚被锋利的断骨磨破,只要出血便活不成。

    “好,不错,这个方播是个人才,无师自通,懂得齐射的妙处。”王朴远远见了,也不禁服气。身边林昌兴歪头瞥他一眼,那眼神很是古怪,他可是听说过方播的传言,王朴对这人竟没有起杀心,这是个好兆头,可见王朴心胸并不狭闭,这是做大事的人品。

    明军这边则是被这一轮突如其来的齐射唬了一跳,对面神甲营的火炮不止打的远,还准头不低,娄光先可是见过王朴的火器,当初是他的车营带了现银去王朴军中换回东虏首级,他仔细留意过神甲营的兵丁多持火铳,那铳口还装了华而不实的望山。娄光先心里很不以为然,当时还暗暗鄙夷王朴没见识,火铳虽是好东西,只要不惜血本,用好钢料打造,可透重甲,然而准头远远不及强弩,安上望山又有个屁用。此刻娄光先只有一个念头,他小看王朴了,这货用的是妖法不成,那装了望山的火铳莫非藏有玄机。

    许是赶巧罢了,娄光先依旧报以侥幸,只是下令加快脚步,下一轮齐射果然如期而至,火炮吐息,眼见一排闪亮的红铜弹丸定在了空中不动,娄光先拧眉不解,瞬息间也就回过味儿,弹丸居然冲他飞来了,好个车营千总,一拉马缰,伏身藏于马颈后,身后的几名亲兵止不住,顿时冲到他前头,“噗噗噗”山崩一般的巨响震得他心都要萎了,还没等回过神,一根棍子砸到他脑门上了,胯下坐骑嘶鸣一声,居然受了惊吓,在那儿转起圈圈,娄光先使劲控马,却一时束手。有亲兵见此当即跳下马,扑到娄光先的坐骑下,噌啷一声抽出配刀挥砍间卸去那畜生的一只前蹄,听得一声凄厉哀鸣,那坐骑猛地一翻身,血沫飞溅,四脚朝天,娄光先重重摔在地上,他勃然大怒,刚要抽这个手下几鞭,只听一声:“大人,快躲起来,炮,炮啊。”

    娄光先闻言一呆,这才瞥见方才砸中他的那根棍子,就横呈不远处,却哪里是棍子,那是一条人腿,红布料还留了点,且穿着绣鸡纹麻布靴,这自是亲兵的穿戴,寻常兵丁哪里有靴子穿。正脑中盘绕这个念头,一抬头就吓得魂飞魄散,这哪里还是人间,眼前人马俱碎铺了一地,近处有那熟悉的属下正面如死灰瞪着不远处那一条肠子,瞧他眼中那望穿的绝望,仿佛在恳求肠子快回来,但他的手臂已然烂了不成形状。饶是娄光先百战之身,也被这盈满眼帘的血肉横飞场面给吓了不轻。

    “哎呀,不该这么打,要先放一炮校准,再齐射,打偏了。”远处的王朴用望远镜看得真切,大呼可惜。心说:方播人虽机灵,几乎可称得上是无师自通,惜火候还不到家,回头要好好提点。

    “大人说的是。”身旁的刘一山连忙附和道,心里却不以为然,要是如大人所言,先开一炮,校准后再齐射,人家不就早有了提防,未必更好中,左右都是要凭运气。

    只见明军将旗复又立了起来,慌乱无措的车营官兵都瞅见了那旗号,欢呼起来,有小旗军官带头山呼“大明必胜。”一时激励士气,齐喧声震盈野。

    “将旗变向东北。”娄光先下了这道军令,立转身向西南方撒腿狂奔。

    敌军火炮的弹丸就落在娄光先身后不远处,劲风刮着他的后脑勺嗡嗡响,他披着重甲逃也似地狂奔,气喘如牛狼狈之极。但神甲营的火炮接二连三砸过来,仿佛是撵鸭子一般,他终于跳进一个污水坑里,一时也来不及细思这么大日暴晒的旷野,此间为何平白会留一个水坑,等入了水,这才被恶臭冲醒,只羞恼到无地自容,却原来是一个附近农户采肥的粪坑。

    神甲营的火炮从他头顶呼啸而过,落弹覆域渐渐远去,他气的哇哇大叫:“王朴,你个王八蛋,老子,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。”亲兵绝不敢露出半点笑,忍笑至心痛,默不作声把他从粪坑里拉了出来,好在这是个积牛粪的坑,不似人粪那般腥臊,饶是如此娄光先还是一阵干呕,趴伏良久不能顺气。

    “大人,儿郎们都朝空地冲去,是否招回来。”终于有亲兵忍不住垂询道,这么一会功夫,车营已被将旗引偏,敌军在正东面,东北向那是一片峭壁山,车营正往无人处冲杀而去。

    哗啦一声响,娄光先猛地起身,溅了左右亲随不少粪便,他咧嘴闭眼大口吸气,又缓缓呼出来,眼神如有利刺射向那支神甲营火炮车队。那敌将阴损可恨,方才下令将旗取向东北,本意是借将旗为诱饵,引开敌军的火炮,他自取道西南向抽身,不想敌将竟看破了他的算计,火炮一路追迫着,害他不慎遭此奇耻大辱,若不能杀他个无留一丁,洗雪今日之耻,那他哪里还有脸面活在世上。

    “啊,果然如此,你们看叛军的炮打不准了。”娄光先死死盯着战场,咬牙切齿狞笑道。神甲营的火炮依旧接二连三闪耀火花,雷鸣滚滚不息,弹丸落在军阵中,却有许多打偏了,变向东北果然是一剂妙招,和躲避弓箭的窍门相似,对着来箭方向直走就很容易中箭,有点见识的兵将都会取曲斜的路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