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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楔子

    若有人兮山之阿。

    山嵐繚繞,一片迷濛。偶而傳來野獸呼嘯。

    歲晏不明白,自家公子這半月來怎麼會帶著弓箭,早早便出門,走進這高山林子的深處,卻連一隻山豬野雁都沒有獵到。

    不是主子箭法拙劣,而是他眼中壓根兒沒有留意那些山間小活物。歲晏只好伴隨在側,眼看天色不定,猶自擔心不多久會否雷雨大作。

    「歲晏,給我回府中去取那長槍,晌午前回來,就在山腰那亭子等。」耳邊傳來主子溫潤如水的聲音,他才回過神來,馬上答應了一聲,便匆匆歸去,這一來一回的,至少得兩個時辰。

    小跑了一段路,歲晏才想:要那長槍作甚?練功?還是捉魚?不管了,主子說的總是對的。沒多久,人影便消失於林子盡頭。

    山間又沒了人聲。石家大公子挺拔的身影在樹影間獨立著。他尋思,如果只有他一人,是不是就能如願見到她?他確信那山中倩影不是幻象不是幻想。

    一雙明眸探視林間。微微的風聲中,傳來遠處猿狖叫聲,近處的草叢窸窸窣窣的。這是林子的熱鬧,與他無關。

    她,在哪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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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石磊從南城乘了四個多小時車才來楚鎮,行李也未安頓好便到了鳳翔大戲院前。

    「四哥,我可累壞了,要不上館子吃點東西,要不先去葛家放好行李吧。」歲晏剛泊好了汽車,跑下來便一臉怨懟的看著眼前身形修長的男人。

    石磊是家中長子,歲晏總是稱他「四少」、「四哥」,原只是笑話他的名字帶有四個「石」字,後來竟習以為常的叫起來了。

    「來都來了,看一場電影再走。」

    他笑起來,白淨的俊臉上便顯出了一個梨渦,眼睛都帶笑意似的,這時只穿了一件白襯衣一條黑色直腳褲,背著一個淺灰色背囊,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歲,即使舟車勞頓了半天,也掩蓋不了一身神采。

    歲晏看了看自己灰塵撲撲的,撇了撇嘴,難怪建築學院的女生都管叫他白月光。只有自己時時跟在他身邊,才知道這人外表君子如玉,實則心硬似鐵,他想好的誰也休想改變。那般清風朗月的模樣只騙得過那些無知小女生。這男人,根本是硬板一塊。

    看什麼電影?歲晏巴不得轉身就走,只是知道拗不過這人。

    「不想看?那你先送行李回去。」石磊臉上仍帶著淺笑,眼睛卻不看人了,只注視電影院的建築。

    鳳翔大戲院已有六十年歷史,座落於上四路商業步行街之中,東靠平安廣場,臨街的是各式各樣的商店和小販攤檔,在繁華的大城市說不上什麼,但放在楚鎮便是最熱鬧的地段了。在放映電影片前的那段日子,更有大江南北的名伶曾經在這裏踏過台板,算是輝煌一時。

    這富有氣派的老建築源於六十年代的一段風流往事。一個名門公子的妻子是大戲名伶,生在楚鎮,他便特地來到妻子的故鄉,與鎮□□門多番周旋,親自選址、設計、選料、監工,為伊人築成了這座揉合了中西特色的大劇院。

    建築師因地制宜,利用這裡三角形基地的特點,將兩翼的羅馬式柱廊立面,演繹成主塔樓的視覺延伸,真像一隻伸展兩翅、隨時乘風而起的大鳳凰。而最有價值的,要算是那新古典主義的門廊和主樓的中式金字頂。外牆更有來自石雕名家沈汀洲手筆的「湘妃竹淚」弧形大型浮雕。

    如今這對夫妻早已仙遊去了,留下了這座獨特的建築,成就了這一段佳話。

    歲晏見眼前人是不會隨他走的了,隨口囑咐了幾句,跳上汽車便揚長而去了。

    開場了。

    電影院中光影流動。蔓蔓就輕輕的依在放映廳的門前。

    她畢業以後,沒有離開楚鎮,也沒有迫切的想做什麼,反正家裡不缺錢,她便來這裡做兼職。

    楚鎮只是一個小地方,卻有一所美術學院,一所戲劇學院。蔓蔓去年才在美院畢業,她的悟性一直很高,她的作品在水墨的基礎上,又加添了油畫的元素,既有中國傳統寫意山水的氣韻,又兼具了西洋風景靜物畫的幼細傳神,畢業展上的作品<山中人>更令她在畫壇上小有名氣。

    如果她這幾年能騰出點時間,多畫幾幅屬於自己的代表作,她想開一間小畫廊。她覺得自己還需要歷煉,也許兩三年後可以再作打算。

    這段時間,除了窩在家中畫畫,她幾乎每天都在電影院中,像隱身在黑暗中一般。

    她喜歡黑暗,電影院中不是全然不可視物,那些交錯的光影忽明忽暗,電影配樂和對白此起彼落,讓她置身於不寂寞卻自在的一片小天地中。她又不是主角,只不過是一個旁觀者。

    開場的時候,站在劇院門外檢票,有時人多,魚貫似的進場,她像是看著成群的魚趕著游向上流;有時倒像今天,冷冷清清的,觀眾都進場了也不過坐了幾個人,像在黑夜裡的一片池塘,隱隱會看到散在荷葉面的幾雙青蛙眼睛。

    她不由得笑了笑,怎麼自己總在胡思亂想,把這裡想成山野澤地了?那她豈不成了女野人?不對,她該是山間一陣任誰也無法把握的輕風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