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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尽管已经猜到了,可听见男人亲口说出来,沈惟姝还是被彻底震慑到了

    她怔怔望着墙上的照片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爸当飞行员二十年,飞了5000多个小时。从港城到淮城,他成功执行过很多次救援任务,只有一次失败了――”男人抬手指了下墙面,“就是这次。”

    “他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,要了他的命。”

    林尔峥看着女孩,目光又深又沉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飞行救援。”

    这就是飞行救援,不止是危险。

    而是在危险突如其来时,留给飞行员处置的余地和机会都极小。

    他自己是从来不怕危险的。

    不管是飞过浪尖,倒进峡谷,穿越电网,甚至引擎起火,他都没有怕过。

    可要那些危险发生的时候,她也在机舱里……

    沈惟姝看着男人,目光复杂,“我知道会有危险的。”

    她的语气软和了许多:“可是,可是危险,不也是一个概率么?就像你刚才说的,你爸爸他――”

    她偏头又看了眼墙上的照片,“他飞了5000多个小时都是安全的,那这样看的话……”

    转头男人越来越沉郁的黑眸,沈惟姝声音更低:“其实危险的概率,也没那么高……的吧?”

    林尔峥嗤了声,“没那么高?”

    他语气倏地冷下来:“沈惟姝,你真的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?”

    不等她回答,他哐地打开手边的储物柜,从里面拿出来一摞东西塞到沈惟姝手里。

    是照片档案。

    来面试之前,沈惟姝其实从网上看过不少飞行队任务作业的照片,可手上这些,跟网上的完全不一样,第一张就让她有点头皮发麻――解体的直升机,焦黑的残骸。

    下面一张是着火的船只,船烧得像团火球,上面似乎还有被火吞没的人影……

    再往后一张,是搜救船捞上来的遇难者,肿胀僵直的尸身,连蔽体的衣服都被冲掉了,两手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。

    沈惟姝只看了一眼,就立刻往后翻,没想到下一张入目,竟然是一片鲜血淋淋……

    她赶紧把照片推回到男人手上,又背过身子,忍不住捂嘴干呕起来。

    林尔峥把照片收了回去,回头看到女孩还背对着自己。

    她已经直起身来,但脸色依然不好看,眉心紧紧拧着,胸口上下起伏的有点快。

    男人眼中划过柔软,只一瞬,又很快掩下。

    “现在你看到了吧?”她看着女孩耳后那片细白,低声问。

    “我们要面对的,绝不止是这个――”他朝墙上的遗照示意。

    沈惟姝转过身,抿唇没有说话,气势明显不如刚才那么足了。

    男人的语气也稍缓:“你刚才说到概率,那我也给你一组数据。”

    “救援时,我有时候会将直升机落在救助船的后甲板上,这叫着舰。救助着舰时,飞行员生命危险的概率是宇航员的5倍,是轰炸机飞行员的10倍,是民航飞行员的54倍。”1

    他顿了下,侧眸看她,“这样的概率,绝对不是‘没那么高’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可以相信这样的概率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。可你想过没,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危险,但意外一旦发生,对你,对你家人来说,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。那个时候,你爸妈要怎么办?”

    沈惟姝一下子怔住,像是被戳中什么。

    林尔峥看着她,很慢地眨了下眼,“你不是他们惟一的宝贝么,那就不要让他们承受失去你的可能。”

    ――也不要让他承受这样的可能。

    不要让他再经历一遍了……

    沈惟姝慢慢垂下眼睫,一时无言。

    他全击要害,说得都对,她无从反驳。

    敲门声打破了沉默:“林机长,面试还没完吗?大伙还都等你讲解预案呢!”

    林尔峥应了声,依然立在原地没有动。

    “沈惟姝。”

    他沉声唤她,一边往门口走,“我知道东航和南航都在要你,你去那边吧,别来飞行队了。”

    男人回头,目光和语气皆淡然,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的:“如果是因为我,就更不要来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需要你这样做。”

    从基地出来后,沈惟姝一个人在街上晃荡。

    晚上和男人那顿饭,她也不可能再去了。

    心乱如麻,思绪滚成都找不到头的线团,无从整理。

    她和男人的关系,他说的那些话……

    以及,看到的那些档案照片。

    以前,她自认勇敢。

    把男生都转吐的滚轮旋梯,她说上就上绝不含糊;万尺高空飞机失速做自由落体,她也是咬着牙一遍遍地练……再别提军事化体能训练,以及堪比高考的各种高压考核。

    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,她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敢了。

    但那几张事故照片依旧给了她很大的冲击。

    所以,她会不会就不适合做救援?

    难道就像他说得那样,她真的不该去飞行队么……

    恍惚之间,沈惟姝走到了学校门口。

    除了出国前回来看过一次包老师,她也有三年没到这边来了。

    今天放学时间早,学生已经很少了。

    沈惟姝没进学校,只在周围转了转。看到以前放学经常喝的那家奶茶店还在,她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您好!”店员在前台殷勤招呼:“喝点什么?”

    沈惟姝从菜单上抬眼,看到店员时,两人俱是一愣。

    “沈惟姝?!”

    “鸡毛头!”

    居然是当年老在校门口堵她的那个混混头子鸡毛头!

    自打林尔峥教训过他们那伙人之后,她就再也没被骚扰过。

    四五年过去了,鸡毛头居然已经没有鸡毛了――那一头毛掸子样的头发变成齐整的黑短发,再加上身前奶茶店的围裙和脸上的塑料口罩,整个一兢兢业业打工人模样。

    他嗤地笑出来,“什么鸡毛头,我叫明浩!算了,反正你以前就没记住过我叫啥……”

    他看着沈惟姝,目光里也没有之前让她不适的那种感觉了,“你这是,学飞毕业了回家看看?”

    沈惟姝点头,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明浩摇头“害”了声,“谁不知道你沈惟姝啊,咱这儿的第一个女飞――来来来,飞行员,想喝什么随便点,哥今天请你!”

    沈惟姝摇头轻笑。

    这个喜欢自称哥的毛病,看来是改不了了。

    明浩从手边拿了一个空杯子,“林机长在基地吗?怎么没和你一起?”

    沈惟姝怔了下,“你知道林机长?”

    “知道?我这几年过年都去基地给他拜年的,他没给你说过啊?”

    对上沈惟姝意外的眼神,明浩不好意思地笑了下,“之前我又犯浑和人打架,进局子了。当时林机长正好去办证件,是他给我做的保释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,林机长还帮我介绍了一份摩托车行的工作。我现在平时都在车行,周末才在这儿。唉没办法,钱不好赚呐,我也没啥本事,比不了你们这种高薪行业啊……”

    他做好一杯豆乳奶茶递给沈惟姝。

    沈惟姝还是坚持扫码付了款,明浩拗不过,又拿了好几张代金券给她。

    沈惟姝想了想,又问:“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
    明浩皱眉思索,“就,三年前吧,快过年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林机长给我说,我要是不混了,保释金就不用还了。当时我……”他嘿嘿笑了下,又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喝了点酒,挺激动,一把鼻涕一把泪的,跟他说我也不想混啊,但我就是个废物没爹没妈的还屁都不会……后来林机长就给我介绍了车行那活儿。”

    “他跟我说,他看我就是做这行的,只要肯干,就废不了。”明浩两手撑在台面上,深深呼出口气,颇感慨,“说真的,我现在都没脸想以前。我以前跟着一群人到处装逼,实际屁本事没有,还觉得自己可男人可吊,现在我觉着,林机长那样的,才他妈是真男人,才是真的吊!唉,那词叫什么来着?对,侠之大义!”

    明浩叭叭叭说个不停,沈惟姝咬着奶茶管子,不自觉出了神。